沉酣

      樱木如往常一样来到更衣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校服的一角从写着“流川”二字的柜门缝隙里伸出。

　　不辞而去不请自来——还真是任性啊。

　　这次全然没有什么失落感了，他只是瞬间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喧嚣起来，多日来无边的阴霾一扫而空。

　　换上球服登上球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球场的时候，刚好看到流川做出一个三步上篮。

　　熟悉的绿色球衣熟悉的球鞋，熟悉的跳跃和落地的姿态，樱木突然不知今夕何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倒流，回到了那天，木暮正好言劝说着一脸不爽的流川：“流川，麻烦再给樱木做一次示范。”

　　那个流川枫，真的回来了。

　　“狐狸！现在就只能做到这种庶民上篮的程度吗？”樱木拿起一个球，边跑边运边道：

　　“让你看看本天才的灌篮——”

　　流川看向跑来的人，身体先于思维一步行动。

　　“啪”的一声，樱木的球被盖掉了。

　　“可恶！犯——”樱木还没说完，便看到流川枫落地不稳，向后栽倒。

　　樱木本能地伸手托了一下他的背，不屑道：

　　“切，这种程度就不行了吗！”

　　流川沉默，想起自己前不久才警告他的“不要随便碰自己”，心里泛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这个白痴，好像不论自己说什么不中听的话，都不会去记恨。

　　“喂，”流川捡了球抛过去：“你进攻。”

　　樱木等的就是这一刻，瞬间燃起了斗志：

　　“你能守得住本大爷吗！！”

　　流川看着樱木面向自己运着球。

　　先是从右边——他无视掉还不成熟的试探步，看到樱木在胯下把球换到了左手，他重心跟着向右方倾。

　　然后是左边——他知道樱木必定要再次把球换到右手，已经做好了截球的准备——白痴你要是敢在体前运球换手就等着被抄吧！樱木紧紧盯着流川的眼睛，拿着球在体前虚晃了一下，然后又在胯下把球换到了右手。

　　流川心底一笑，立刻左倾去防死。

　　接着是…右吗？

　　流川本以为樱木要再次向右，却发现他后撤了一步，到了罚球线后方。

　　射篮？

　　不，这应该是…

　　先入为主地判断樱木要做假动作，流川没有去防。

　　樱木看着没有贴身防上来的流川，忍不住露出胜利的笑。

　　樱木跳起，压腕，射篮。

　　怎么会——

　　流川迅速起跳，堪堪地擦到边缘。他一落地便回头去看——球在框上反弹了一下，却还是进了。

　　“哈哈哈哈流川！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再想当然地认为本天才不会射篮你就大错特错了！”

　　湘北队员也不知什么时候都赶到了，一个劲地在旁夸奖樱木。

　　樱木捡了球抛给流川，摆出防守的姿态：“这次换你进攻！”

　　流川低头缓缓出了口气，再抬头时已经完全是另一副冷面孔。

　　——唯独不想被这个白痴过掉啊。

　　听着碰碰碰越来越快的运球声，湘北众人都屏息凝神，连宫城也忘了组织集体训练。

　　他们都对这个许久未见的进攻之鬼的表现拭目以待。

　　流川极速地以直线冲过去——没有变向。

　　樱木内心一动。他觉得流川应该是要——

　　果不其然，球从樱木胯下弹到了后方，樱木虽料到了这一点却没想到怎么去断，他在身体来得及动弹之前便把手伸向后方。

　　球飞到了一边。

　　“喔！！樱木，厉害啊！！”

　   看起来除了樱木没有人知道，他刚才并没有按到球，他按到的是流川的手——或许要被判犯规的。

　　“切…”

　　流川为自己的这种低级的运球失误很不甘心——不就是被那只触感很热的手碰了一下吗…不过来不及羞愧，他便又上前拿到了球，道：“还没完呢。”

　　“那是自然！”

　　说着樱木已经几乎贴着流川的后背封锁了他的路。

　　可恶…

　　先向左再向右，再向前都无济于事，樱木像是块磁石般紧紧吸附着，让人无法轻易摆脱，流川索性一侧身，肩膀狠抵上樱木的前胸，一手护着球向后挤。

　　还没有看到篮筐他便挤不下去了——樱木离得太近了，近到他一个带球走步，一个转身，便能吻上去。他的视线一阵阵地不知该看向哪里，不论是那近在耳旁的呼吸声，还是皮肤的温度，都成了干扰他注意力的蜂蝶花草。

　　可恶…明明之前不会这样的——都怪那个不清不明的吻，勾着他的心一步步沦陷。

　　无法忍受的流川突然撤力，正和流川对抗的樱木此时就像绷紧的皮筋一下子被释放，直直向流川扑去，结果就是和地板与流川组成了个大型三明治。

　　“流川！没事吧！”

　　这下没人看热闹了，纷纷上前帮忙。

　　“啊——这可不能怪我！！是这家伙……”

　　“少废话。”流川拒绝了队员的帮忙，迅速爬起来后，又展示出了攻击的姿态，“继续。”

　　摆脱了刚刚的局面流川重新聚起注意力。

　　开什么玩笑？这才多久，连这个白痴都过不了了？

　　左手开始在身前运球，他在把球压的极低的同时盯着樱木，锐利刺人的目光在不断的运球中逐渐变得戏谑。

　　樱木在他迟迟不进攻的目光中感受到挑衅的意味，心浮气躁地伸手捞球。

　　“白痴。”

　　樱木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球被他在背后运到右手，立马倾过去防，又看到流川已将球举过头顶，在判断这个动作是真是假时一个愣神的功夫，流川已经又矮下身子把球扔向左后方。

　　抢球——这是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刚要上前却突然停住——流川已经擦着他的身体前去拿球，他顾虑着怕踩到流川的脚。

　　流川刚拿到球，起身欲投便看到樱木已经在身前了——看来白痴刚刚没有被假动作晃到啊…那就——再来一次！

　　樱木承认自己这一瞬间是真以为流川要起跳了，身体却因为接连的假动作迟钝了下，误打误撞地没有上当。

　　有意思…

　　流川又矮下身来，在胯下、身前和身后交错着来回运着球，极速的运球速度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樱木已经看不清他运了多少下，发现极速运动的球突然停留在他的右手就条件反射地左倾，却不料球在这一停顿后又回到了流川的左手！

　　樱木肢体的细微变化自然没有逃过流川的眼睛，他迅速带着球从左方突破。

　　“可恶！”

　　樱木骂了一声便紧跟了上去。

　　到达篮下，流川立刻跳起，左手翻腕持球便要上篮，樱木跟着跳起，手已经伸到了球的上方——却又是个假投！

　　见骗到了樱木，流川在空中把球换到了右手，只差一个上篮两分便唾手可得——

　　直到大家看到篮球不偏不倚得砸到了篮筐上。

　　晕——

　　活像打败了Boss却栽在了史莱姆身上。

　　潮崎对大家道：“啊，流川毕竟还没恢复，有些失误也是正常的…”

　　樱木没有看到，却将那“砰”的一声听得清清楚楚。

　　有这么一句话：进球由天不由我。

　　他却破天荒地没有去放声大笑。

　　总觉得…有些不尽兴啊。

　　“喂，狐狸，不行就先一边去吧！”

　　可恶可恶可恶……

　　他将球甩给樱木，“再来。”

　　宫城想着这还没完没了了，想要去打断，无奈又看到了球员们完全不过瘾的神情，进退两难。

　　不过好在这两人的表演很快便结束了——流川摔倒了。

　　宫城和队友担心地上前去看——只见流川枫正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系着被踩开的鞋带。

　　“流川！你是生锈了吗？？有够蠢的！”樱木在一旁骂着，终是没忍住笑。

　　幸好没有女生来观看，否则今天无疑会是载入史册的一天。

　　宫城叹了口气，拍拍流川的肩指着一旁的角落道：

　　“去那边练吧。再这样下去，你湘北王牌的地位就不保了——不对！本来就没什么地位。”

　　

　　…

　　

      “喂，流川，脚还在痛吗？”

　　流川抬头，有些意外道：

　　“前辈，你还在啊。”

　　三井顶着满脑黑线离开了——果然不该有事没事来关心这小子。

　　流川靠墙坐着，盯着脚腕处黑色的护踝，眼神慢慢涣散起来。

　　明明和仙道对决的时候他只会注意到篮球和面前的人——只是“一个人”，而不是“这个人”。他可以轻松地不去考虑外界因素的影响，甚至不会去顾虑没有彻底恢复的脚，全身心地投入对决中。

　　也就是这一刻，流川枫突然意识到——或许以后都无法打败那个白痴了。

　　好在白痴是队友。

　　他看了看还在热火朝天训练着的队友，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格外突出的那个人影上。

　　他一直在或直接或间接地看着他，看着他依旧跟不上节奏的跑步，看着他和队友一起训练着一度不屑一顾的庶民上篮，以及他力度过大的传球摧残着对面的一年级的手。

　　他同时也会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细节，比如汗水沿着下颌滑落，比如因为口渴而不自觉舔唇的动作，又比如宽松的球衣领口内若隐若现的线条。

　　流川终于收回目光，起身打算离开。

　　

　　樱木看到了打算不辞而别的流川，又涌上一股难言的失落感。

　　所以他看到流川突然停下来转过了头时险些又被传过来的球砸到。

　　他看到流川抱臂靠在墙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所以他抽空走了过去。

　　“回去了。”流川在樱木走近时用他那一贯没有波澜的语气道，“回家晚了妈妈会生气。”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吧！”樱木摆摆手，像是在撵人。

　　流川走了几步，又回头道：

　　“明天还会来，你等着。”

　　这一句话，突然让樱木感觉心脏软的没力气跳跃。

　　

　　樱木回到训练，只觉练球好像好久没有让他这样快活过了。

　　果然…和狐狸之间只有篮球的羁绊，才是最纯粹的，最好的。

　　他和他之间，也只该有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