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水户洋平,流川枫径直走去。
“喂,流川…”
洋平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看到停下来的人,洋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踯躅半天,才只出来一句:
“花道他…不喜欢晴子…不是那种喜欢。”
流川没有答话。
我知道啊。
别那样一副只有你自己才了解他的样子。
…
洋平久久地等在门口,终于试探性地喊了句:
“花道…”
“别管我!”
回应他的是粗鲁的打断。
樱木偏过头去,紧紧咬着下唇。
这下怎么办呢…
看着花道执拗的侧脸,洋平忧心忡忡。
这个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明明有着足以不计后果地去表白五十次的勇气,在真正的感情面前却瑟缩起来,投鼠忌器又迷茫无措。
“抱歉啊洋平…还有,谢谢你…”
这一天樱木最终是继续回去训练了。他对担心的洋平说,篮球面前,其他任何事情都得让道。
他回去的时候,流川枫已经提前走了。
晴子却在等他。
“樱木君,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樱木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晴子的话。
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刚刚,流川君向我道歉了…樱木君,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你不用那么在意的…樱木…君?怎么了??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晴子小姐…这次给他长了记性,以后绝对不会再那样给你摆脸色了…要是他还是知错不改,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我再好好教训他……”
…
“樱木花道!!给我到外面去罚站!!”
樱木如愿以偿,前脚刚出教室门,水户洋平也跟了上来。
“走吧,去天台。”
洋平已经向前走了,樱木却仍停留在原地。
洋平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自那天以来,每当洋平或开门见山或拐弯抹角地想就流川的事询问樱木内心的想法时,樱木总是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本来无所顾忌的情谊,平白无故生了几分隔阂。
很无奈,又很不爽。
于是他道:
“流川可真是好大的本事,他一个人让你从那以后再不敢上天台一步。”
…
流川枫此刻并不在天台。
他和樱木一样故意惹了老师生气,却在去天台的路上绊住了。
“抱歉!”
晴子对散了满地的纸张置之不理,只在拼了命般鞠躬道歉。
她的手揪着裙角不住地颤抖,她的头低到了胸前,甚至可以听到内心的咆哮: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流川君?她又不是什么女主角,为什么这种偶像剧的剧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慌的眼眶里噙满了泪,这次没有樱木君在旁的她越发觉得孤立无助,只怕这个一贯冷漠的人会踩着、践踏着满地的纸不屑地离开,如往常那般。
…
…
天台。
“花道,和我说说吧,你对流川到底是什么看法,你对…那件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人撑着栏杆,俯瞰着整个校园的景色。
一阵沉默。
“花道…逃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洋平!你干嘛对那件事这么耿耿于怀啊!”樱木烦躁地抓着头,“一直‘那件事那件事’的,你都根本无法开口说出来对吧?本来就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
“那我说出来,那天流川强吻…”
樱木一拳打了过去,阻止了他的话。
洋平拭着出血的唇角,樱木怔怔地看着自己还停在空中的拳,就像是在质问大脑为何要发出这个指令。
“你…在怕什么?”
…
流川枫没有情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赤木晴子。
“…流川,花道他从小就是没妈的孩子…像晴子这样温柔对他的女孩子真的是难得一遇,所以…”
流川枫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自然地蹲下高大的身躯,把满地的纸一张张捡起,送到晴子身前。
她不能说是完全的难以置信,由于上次他对她不失礼貌的道歉她可以说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当所期待的成真之时,她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迟钝。
她忘记了道谢,忘记了伸手去接,她抬起头看着流川,蓦然愣住——眼前这个人,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木讷的脸,还有那双纯粹的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眼睛——这一切,竟然和记忆中另一个纯粹的面貌是那样的相像。
她突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将流川枫的脸看得这样清楚。
她喜欢的他,那个臆想中神明般只可远观的他,和真实的他相比,又会有多大的差距呢?
“啊…谢谢…真的非常…谢谢你…”
终于反应过来的晴子接过流川手里的一叠纸张,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
…
洋平看着樱木,就算刚挨了一拳还是副不愠不火的样子。
“有些路一旦迈出第一步就难以回头,的确如此。花道,我知道你有顾虑,我也理解你的做法…但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你凭什么把我和那些人归为一类?”
樱木的目光闪烁着,没有发问,默默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怕被别人知道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避讳?我不过因为巧合撞见了那件事,你觉得我就会因此对你有什么看法吗?”
洋平靠着栏杆看向远方,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你的事情我知道的还少吗?从你买不起学校的制服只能二手去买毕业的学长已经穿过三年的,到你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把刚洗过的湿衣服捂干…还有你换鞋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地不想被女孩子看到那破了洞的袜子…你觉得你自以为丢人现眼的事还有哪件是我还不知道的?”
樱木沉默地听着,洋平每说一句,就在他心上敲着不轻不重的一下。
“现在不过是你自认为丢人的事又多了一件,你觉得我就会轻易改变那一贯的、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那些对你的认知和评价吗?亏我做了你这么久的朋友、兄弟,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因为大众怎么看就去怎么想…那样反复无常、毫无主见的随波逐流之辈?…被你这么看,可真是让人不爽啊,花道…”
樱木撑在栏杆上,不敢再去看洋平,双手紧握着触感冰冷的金属,力度之大令指关节泛白。
“抱歉,洋平,我…我只是…”
洋平叹了口气,走过来像以前那样勾住樱木的脖颈:
“如何?肯说了吗?一个人憋着也很难受吧。”
樱木出口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他闭口拼命地让声音恢复正常,才慢慢道:
“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我都不能去开始…我无法接受。”
看着这样的花道,洋平总觉得心里很堵。
你对他,明明同样有着他对你的感情吧。
不过洋平还是坚定地说道:
“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干预。”
他又问道:“你们是一个篮球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一来…还能和平常一样相处吗?”
樱木笑了一下,道:
“有什么不能好相处的。你以为那家伙是谁啊?他可是流川枫,他又不会把…‘把恋爱这样的事看做生命的全部’,他都这么说了,你没听到吗?他有篮球,有家人…他那样的人,就算…就算在感情上不能得偿所愿,也完全不会在意的吧!”
“我们之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的确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双方擦肩而过时彼此皆是毫无眼神碰撞的目不斜视,不过是流川枫偶尔地没去训练时已再无人知晓他的踪迹,又不过是那个流川不再“白痴”、“大白痴”那样无所顾忌地喊了,只有到迫不得已时,才会淡淡地喊一声“樱木”。
洋平听此,不禁莞尔一笑:
“你不也是口口声声说着篮球最重要,不把其他的事放在心上…而你自己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吧!说出来是一回事,心里所想又是另一回事,你也好流川也好,平时都那样坦率,在这方面一个比一个别扭…”
樱木红了脸,张口欲辩,最终却不可置否。
“我都说了,没必要瞒着我。”洋平丝毫不带八卦的语气,正色道:
“你…真的决定了吗?”
樱木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洋平分明看到,樱木眼中闪过的一丝突然融化的目光,如浮光掠影一晃而过后,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洋平看着难得严肃的樱木,“我倒还真没想到,那个没心没肺的花道也会这么认真地去考虑感情问题啊!”
“谁认真了啊!”听着洋平突然戏谑的语气,樱木忍不住反驳道:
“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本大爷就是不想顺那个混蛋的意,就是见不得他好,我可是表白五十次都被拒,凭什么那家伙就能想要什么就来什么,这不公平……”
樱木在洋平无声的目光中断了音。
洋平:“…花道,你就别掩饰了。”
樱木:“我才没…”
樱木认输,转了话头道:“回去吧。”
“回什么回啊又没下课…”
洋平显然还想要知道的更多,却又顾虑着樱木的感受不去发问,踩在最下面的横杠上探出身子和恐高对抗。
良久,樱木突然突兀道:
“流川枫恋爱了。”
看着楞住向后栽倒的洋平,樱木笑了出来,道:
“就算是你也觉得奇怪对吧?流川和恋爱,这两个词,八竿子打不着。恋爱这种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唯独不像是该发生在他身上的样子。”
“他是流川枫又怎样?”听此,洋平倒是一脸不屑的语气,“他是长得好,又是难得的篮球鬼才…但是,把他捧上神坛的又不是他自己,是那些无脑的女生,是大众,那些吹毛求疵的旁观者…谁又能去妄言断定他这个人?”
“还有,且先不论这点,如果仅仅是‘恋爱’的话,那或许倒真不会被那个流川看得有多重。”
看着樱木不解的神色,洋平拍着他的背:
“你说起‘恋爱’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是什么?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对我来说,是基于三分钟热度而成的华而不实的情书,是那些可以套公式的的情话、立足当下的山盟海誓,是除了父母老师以外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的对主权的宣示,再夹带着几分明目张胆的炫耀…还有人情的反复无常、日久见人心的相看相厌…如果是说这些,倒真是和那个流川毫不沾边。”
樱木脸色再度微微发红,道:“洋平,你之前那次恋爱真的那么失败啊。”
“……”
…
流川枫走过成排的教室,在一扇门前驻足。
状似不经意地扭头,只看到一个空座位。
他的目光徐徐向上,在触及某个身影时骤然收回。
而后,他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那样,又继续迈步向前。
…
…
樱木之前问过宫城,为什么宁愿去表白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生也不去表白彩子。宫城当时很意外,他说他本以为樱木应当是能够和他感同身受的。
宫城说,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就像突然被戴上了一副眼镜——它无限放大对方的优点和自身的缺陷,卑鄙地让你的自卑感无所遁形,在你忍不住想要表达爱意的时候无时无刻折磨着你阻挠着你。
而他表白过五十个女生,他甚至至今为止都不明白是哪里来的底气支撑着他去重蹈一次次的覆辙。
他当时就完全不怕被拒绝吗?他到底喜欢那些女生什么?他是真的喜欢她们吗?樱木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不像洋平那样回忆起情史来满是一把心酸泪,他起码回忆往事时内心满是初见时简单又纯粹的欢喜。
他从未自卑过,甚至总是有一股盲目的自大,直到那天——他看到了流川枫那个华丽的灌篮。也就是那一次,他在移不开眼的同时深深意识到自身的不足。
可他不会自卑。与其去自卑,不如多花时间去训练,不过那种程度而已,对自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他相信不日便可与他不相上下,甚至超越,将那个人远远甩在身后…做到了这些,然后呢?
他好像从未想过。
仅仅这样就足够了吧…那些复杂的东西,对他来说还难以接受。
樱木对洋平说:“既然这样,你又怎么能肯定,我和流川之间…如果迈出那一步,不会发展成同样的结局。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不会像洋平一样感慨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去开始,以后的回忆里岂不是都如初见的那般心悸?
洋平却立马道:“你很清楚,你们之间,不一样。”
“……”
不一样。
樱木咬唇沉默了很久,气急败坏地用拳头砸上栏杆,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啊!是不一样!哪有这样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到的感情啊!这算什么情算什么爱!这样的恋情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偷情又有什么区别!我们还是一个篮球队的,那样不管不顾地搞在一起会有多少麻烦,这些他想过吗!他还想打进全国大赛吗?!他还想赢吗!我…”
砰的一声,是天台门狠狠被砸上的声音。樱木方才还振振有词的语气一下子销声匿迹。
他迫切地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洋平道:“是流川。”
……